AyisIorih

相爱吧终有一散的人们

【明主】哈默林七日覆灭见闻

我!!生平第一次!!(大概。)写过了1w+!!!女士们先生们,让我记录下这富有纪念意义的时刻!!!!!
然后我该老实画画了。(垂头丧气)

我们用心泡咖啡:

预警:
瘟疫,女巫狩猎,悬疑小爽文,因为各种私人欲望横跨十四十五十六世纪故只能架空。画风问题全员采用persona名代称,出……戏……也请……忍耐……
牵扯到本篇设定程度的剧透,非主要角色死亡注意。
一点《红死魔的假面》梗,一点隐喻,一点不救世的味道。
 




“这就是欺骗的艺术。”


《哈默林七日覆灭见闻》


第一日


直到第三个人被卫兵押走,王城教会的大人们才终于派了身着白银色铠甲的骑士来此地驻守。

那位年轻人骑着一匹漂亮的白色骏马,挺直着脊梁,带着张金色的弩,优雅地自乡间的泥泞小路上踏行而来。那是个阴沉日子,实际上此处已经很久不见阳光,但是雷声大雨点小,骑士穿着盖头的不沾泥点的雪白袍子,栗色的发丝微微晃动着,随着雷鸣声下了马,那把金色的弩被他收在了袍子之下。

镇子里的人大都起了戒备之心,仅有些怀春少女透过窗帘悄悄去窥视他,骑士牵着马,落落大方的模样,挨家挨户去敲门,朗声询问是否可以借宿。人人自危,好奇心到底比不过恐惧感,像个死镇似的无人应答。骑士耐心极好,敲到第七间屋子时,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开了门。

“可以是可以,但我也只有阁楼供你睡。”他如此说。这年轻人也算是个外乡人,似乎是在家乡里闯出祸来,父母便打点关系让酒馆老板来收留他,在这世道下人人自危,年轻人在这小地方住了半年,不知道他名字的居民也远不在少数。他看着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实人,但毕竟有一身案底,遭到的闲言碎语绝不少,然而那可怜的骑士当然对这些一无所知,他温柔地谢过了年轻人,拜托他将自己的马牵去马厩里头,引来妇人们另一波掩在唇下的窃窃私语。

骑士就这么拿着自己不多的行李随同年轻人进了那破旧的房子。中午过后,他们换了便装出门,年轻人带骑士在这不算大的镇子里转了一圈,朝他说明教堂,医生家,面包店,铁匠铺之类建筑的位置。到了傍晚,天色渐渐暗下,孩童们从家务帮事里短暂脱离出来,纷纷聚集在广场上,那里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停了辆几乎能说是庞然大物的黑色马车,看似能容纳八九人,长得颇为奇异,挂着漂亮的灯笼,顶上如同兽的耳朵似的撑起两块三角状的帆布来,虽然孩童们已经热烈地鼓起了掌,却仿佛正耐心地等待着开幕时间一般紧紧闭着帘子。

“那是什么?”骑士饶有兴致,向年轻人发问。他们两年纪相仿,熟悉起来似乎也不碍于身份隔阂般的迅速,年轻人洗着盘子,头也没抬。随着一阵欢呼声,马车前冒出小小的烟火,灿烂鲜艳的色彩照亮了光线黯淡的破旧小广场,几乎把年轻人的声音给盖了过去。

“是移动马戏团。”年轻人回答道。


第二日


“告诉我更多关于马戏团的事吧,当德莱齐。”自称罗宾汉的男人甜言蜜语,声音轻柔,撑着下巴坐在酒馆吧台前。被问询的对象无动于衷,目光透过厚厚的镜片审视着他,一只白足的黑猫懒洋洋地躺在看店人身后的货架上,危险十足挤在几个玻璃杯之间打哈欠。

“没什么好说的。”黑色头发的年轻人回答道,声音又轻又迅速,叹一口长气,似乎不太乐意同打扮异常惹眼的骑士做多少交谈,“你想看马戏,晚上去看就行了。我呢,我就不行,托你的福,店里的工作翻了三倍之多。”

此话不假,稍稍环视周围,不乏遮遮掩掩在酒杯后头的好奇眼睛。罗宾汉友好地冲他们露出微笑,有几个年轻女孩羞红了脸,慌慌张张打翻了茶杯,当德莱齐又无声叹了一口气,转身去寻找摆在不晓得什么地方的抹布。“让一让,摩尔迦那。”他推了推那只猫,黑猫咕噜噜叫着,跃上柜台,端详着异乡来的骑士。

“在这里生活想必很辛苦。”罗宾汉尝试抚弄摩尔迦那,但被猫灵活躲开了,只得苦笑着作罢,摇了摇头,目光又落回对话人的身上。亚森·拉乌尔·罗平·当德莱齐有一头乱糟糟的黑卷发,穿着颜色暗沉的衣服,昏暗灯光下只能看到那双修长灵巧的手,用无声又迅捷的动作处置着店里的杂物。

“真要说,从乡间一路走来的你才比较辛苦。”当德莱齐收回了骑士并未动过一口的杯子,“镇子的外面,瘟疫闹得很重吧?”

“人们更喜欢叫它女巫的诅咒。”罗宾汉温和回答道,在随身携带的箱子中拿出样事物来,是个口鼻处尖锐伸出的鸟嘴面具,鲜红的颜色在昏暗灯光下也极为惹眼。“医生们相信这有一定的用处。”他说着,重新将那玩意收了起来,“鉴于我还活得好好的,这说法显然有其道理在。”

“你相信女巫?”当德莱齐问。

“我是为女巫而来的。”骑士回答,“教堂的看门人,隐居在此的大画家,加之前阵子的商会交易人,教会认为他们是在女巫的法术下中了魔才发的疯……你看,已经没有别的解释能说得通了。”

“他们就派了你一个人来。”

“因为我很强。”

谈话告一段落,当德莱齐不声不响擦拭着污浊的盘子,黑猫在台面上舒展身体,弓着背伸懒腰,罗宾汉微笑着注视他。

“别那么看着我。”黑发的年轻人警告道,“我不会陪你去看马戏团的。”

太阳完全落下之后黑色的马车又悄无声息出现在了广场上,面无表情的当德莱齐同兴致勃勃的罗宾汉坐在第一排的孩子们之间。搁在平时,妇人们不见得会乐意见到自己的孩子同那个坏名声在外的当德莱齐玩在一起,但今天有那个一表人才的年轻骑士在,似乎也就没人关心这么多。结束了一天工作的人们有说有笑,仿佛全然忘却了女巫的事情一般聚集在此处,比起白日里的哈默林不晓得热闹了多少倍,倘若当德莱齐有足够的经营头脑,他应当提一桶冰镇着的麦芽酒来叫卖,酒里泡着切开的苹果和橙子。

教堂的钟声响起来,马车像只真正的巨猫似的抖了抖,发出一声悠长却没有吓到什么人的怪叫声,随即那厚重帘子便拉开了,绘制精美的屏风,纸糊的日月星辰图弹了出来,随着断断续续的管风琴声跟窜上夜空的小烟火,带着高帽,红鼻头与兔耳朵,笨拙骑着独轮车的小个子小丑登场了。

演出接二连三,称得上精彩。有个自称是幽灵船长的金发海员,整张脸涂满了黑白相间的油彩,绘出一副骷髅模样,大摇大摆走进人群,当真听得到骨头摩擦敲打的空闷响声,他作势豪饮一整杯麦酒,扯开双排大衣的扣子,向人们展示酒水从他森森白骨间落下的场面。这招相当受孩子们的欢迎,有几个男人也大声叫好喝彩,年轻的骑士微笑着鼓掌,同行的酒馆帮佣却心不在焉走着神。“看的次数太多。”后者如此抱怨。容不得挪开目光,紧接着登场的有戴着狐面的东洋艺人,铺开大面的白纸,寥寥几笔画出头巨大的猛兽来,那墨泼的兽又随着一声清脆鞭响从纸上一跃而起,跳进压着纱帽的黑皮衣驯兽师手中的火圈里,骑士花了点时间才想起这位驯兽师:她之前似乎是作为车夫,一丝不苟挺直着背脊坐在马车前头的。

驯兽师和黑兽来往几个回合,狐面的艺人退去一边,擂起面虽小但嘹亮的鼓,这奇妙的马戏团在调动气氛这点上做得极熟练,鼓点越发急促,驯兽师与兽绕着的圈子的距离也渐短,而那墨化的生灵又以肉眼可见地缩小了,摆尾甩身间都溅出大滩大滩的墨点,近乎由虎化成黑猫模样,当德莱齐显然早就预见到这一幕,鼓点响起的那一刻就麻利窜起来跑了,留罗宾汉一个人的雪白亚麻衫遭受飞来横祸。
  
在墨团全然化成只黑猫的瞬间鼓声也敲打至了高潮,烟火窜上第二轮,戴着高礼帽的漆黑男人自炸裂消失的阴影中出现,面朝观众,行了一个幅度大而优雅的曲身礼。骑士藉由猛然拔高音调的欢呼声判断出,这男人大概就是马戏团的团长。穿着下摆长而华丽的衣服的男人,脚踩着尖头靴子,用白鸽似的面具遮住脸庞,像孩童听的故事里的可疑魔法师。

“放声大笑吧,女士们先生们!”魔法师宣布到,从高礼帽中抓出白鸽,兔子,大把大把廉价的硬糖果撒给贪婪抓拾的孩子们。两把扑克牌,四只苹果,六把小刀,稳稳插在小丑高举的靶心上(那小丑要不是个孩童,要不是个没长开的女子,也可能两者都是)。虽然异乡人没在马车里看到任何别的乐器,那车厢也显然再装不下什么,但却好像有只管弦乐队在给马戏团的团长伴奏着,人们近乎炽热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蠢蠢欲动,伸手想要抓住他飘飞而过的衣角。

黑色的男人手里冒出火光,一段清脆悦耳的口哨声,一只戴着长手套的,线条优美的手臂出现在他手中。男人们沸腾了,一位身着鲜艳红色裙子,带着豹子面具的女郎出现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之中,旋转绽放的裙裾像大马士革玫瑰一般。卡门,卡门,卡门!骑士的耳畔被整齐又疯狂的呼唤声塞满了,红裙的女郎从口中吐出火焰,但那也是甜蜜的火焰,她热烈如同融化黄金的发丝在空中打着卷,千百双鞋跟敲打着地面,热气爆裂在死气沉沉的灰暗夜空下,卡门跳着舞,凌厉又娇媚,难以形容的舞蹈,最后一个转身,最后一挂翻飞的裙摆,随着最后一声烟火升起的响动,整辆马车都被吞没进浓墨重彩的烟里,所有的乐声戛然而止,烟雾散去,奇妙的马戏团也仿佛随之潜入晚风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观众们瞬时爆发出失望的嘘声,但也仿佛习以为常,纷纷收拾起带来的东西,几颗在泥里滚脏了表面的糖果被遗弃在地上。骑士也站起身来,一边拍打着身上沾到的草叶,一边探头探脑寻找来时的同伴。不等他在人群中发现那颗覆盖黑色卷毛的脑袋,有人紧张又急促地扯他的袖子,“骑士大人,”几个农妇聚集在他周围,堵住他的去路,她们眼神游移着,又好像最终下了决心,尘土簌簌掉下她们颜色暗沉的围裙。

“骑士大人,显而易见的,”女人们叽叽喳喳,声音又小又尖,仿佛说出口就要招致污物:“那个卡门就是你在找的女巫啊!”


第三日


“你昨天丢下我就回去了。”骑士指出这点,颇有点委屈味。他仅拿了只苹果做早餐,胡乱用水冲干净了,裹在布里。亚森·罗平——罗宾汉听到别人这么叫他,便立刻理直气壮顺着也改了口——蛮一副无所谓的神情,专心致志抚弄着摩尔迦那的耳朵。

今日来酒吧把他当珍奇动物观赏的人群少了一多半,仅剩些女人们在听闻骑士的俊秀容貌后不减反增,叽叽喳喳三五成群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看得出亚森·罗平对这个状况无动于衷,那些女人不来点单,他也无所谓她们占着位置却不花一个子儿,相较之下仿佛还是打发罗宾汉更让他厌烦。太阳在厚重云层后高挂空中时的哈默林依旧死气沉沉,年轻的骑士早上起来绕着镇子转了一圈,亲力亲为去喂他的白马,又带着那养得极好的马活动腿脚,微笑着冲每个迎面而来的人问好,除却警惕又不愉快的眼神以外少有得到回应。

“这个地方就是这样。”亚森·罗平说,异常乏味,就算瘟疫不曾在此落脚,也不见得能听见欢声笑语。他说这话的时候正和克拉利克家的米莱狄小姐做交易,使唤罗宾汉陪他一起搬沾满了泥土的番茄和萝卜。那位富家小姐以头巾遮着温和的脸孔和柔软的卷发,鬼鬼祟祟像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似乎是父亲并不容许她这点植物栽培的小爱好,且有婚约在身,不便抛头露面,但姑且算是活泼温柔,是今天早上唯一一个对罗宾汉露出微笑的陌生人。

礼尚往来,罗平姑且陪他去了趟教堂,在骑士尽职尽责询问那突然发疯的看门壮汉的下落时用一根新鲜胡萝卜逗他的马,等罗宾汉走回室外,他俩仿佛已经打好了关系,亚森·罗平苍白的手指缓缓梳理着马匹的鬃毛。

“动物看起来挺亲近你,”骑士说,“这是件好事,尤其在周围都是山林的情况下,有传言忠心耿耿的家犬才能在女巫的雾中带你找出回家的路。”

雾气是很大,人人都得承认这一点,罗平对他的说辞报以最低限度尊敬的不为所动,但乐意把午餐的三明治分他一半,咸牛肉裹着酸黄瓜,“死牛的肉。”年轻人干巴巴地说,看不出来有没有在开玩笑。他们走在田埂边缘,听罗宾汉描述镇子之外近乎落到人间炼狱的凄惨场景:赶路人步履匆匆,毫无征兆便往前倒了下去。一半的人无声无息地亡故,另一半的人胆战心惊祈求神明的怜悯。“越来越多的女巫们被斩下头颅,丢入河里,尸身自水中拉上,还要扔进烈焰中焚烧成灰。”骑士娓娓道来,“倘若是在别处,猫也难逃一劫,像摩尔迦那,黑猫看起来尤为可疑,民众说它们是魔鬼附身,将无辜的少女引入密林的阴影,是女巫的伙伴。”
 
被提及的生物从罗平提着的藤编篮子里探出脑袋,顺着肩袖一路上爬,最终蹲坐在罗平脸旁,看起来很乐意甩骑士那张帅脸一耳光,罗平将它的脑袋按回兜帽之中。

他们在十字路口分道扬镳。罗宾汉踩着枯枝败叶往林中走去,一条被猎人踩出来的小道安静又平和,近乎只能听见树叶沙沙的响声。他顺着小道走下去,在河边一块石头上坐下了,撕扯那三明治的面包喂水中的鱼吃,端详了一会,又将食物尽数扔进了水里,重新站了起来。

“哦,您好,女士。”毫无征兆的,骑士露出了笑容。他缓缓转过身,朝着不知何时跟上他的,小心翼翼探出身子的农妇行礼,在脑海中回忆着她是哪家的女儿。女子挎着采摘浆果的篮子,虽吃了一惊,但羞怯的姿态瞬时由她的眼睫间垂挂下来,覆在脸上,急切又笨拙朝他提起裙摆,伸手挽上他的臂膀。

“天色很快就会变暗,我敢肯定刚刚见到两三片的雨云。安全起见,我们还是从这林子出去为好。”骑士说着,动作优雅又迷人,微微笑着,将雪白斗篷附着的兜帽盖住了自己的头颅。


第四日
 
 
与斑目一流斋大弟子的交涉不算很顺利。那位年轻的东洋人自称五右卫门,讲话的腔调有种歌剧似的夸张与优雅,坦言自己无可奉告,兀自坐在铺了满地的颜料罐子中间,对着一打漆器精雕细琢。

“我不清楚还能告诉你什么。”五右卫门说,这画坊长得随性之至,像是临时抽来两三片木板便钉好的篷子,破败帆布下却撑着几扇雕金画银的屏风,笔法凛然大气,但颜色稍显俗艳逼人,令骑士想起主教玫瑰念珠下挂着的镶金带银的长链。注意到罗宾汉的视线,年轻的画匠也随之转过头去。

“那是委托老师进行创作的定制品,”五右卫门摇了摇头,放下了手中的活,瞪视着那屏风,像是与它有仇:“然而现在传出那样的丑闻,便也不见人来取了。我不怪他们,如此的造物算不上美。”

那一度王城知名的绘画巨匠在庭上痛哭流涕,诉说自己依仗养育之恩,呵斥弟子令其捉刀。罗宾汉风度翩翩,脑内飞快转过七八个消逝的逻辑与念想,对着年轻的艺术家祈求对他无礼的原谅,五右卫门站起来,比骑士还高半个头,他看起来相当不吃这一套。

“现在,如果你没事了,就请回吧。如果你是代人来取屏风的,拿走便是,不要打扰我。”学徒这么说,豪迈地一挥手,差点打翻挂着一排排能面的架子。罗宾汉行着无可挑剔的礼,后退到了那屏风边上,屏风上的花纹精致又浮凸起来,栩栩如生,骑士微微挑起了眉头,辨认出那是货真价实的金粉与银漆,这档口五右卫门回到工作台前坐了下来,从一只稍显眼熟的藤编篮子中取出三明治吃了起来。

冷不丁的,罗宾汉朝他发问:“你会去看马戏团的表演吗?”

“人人都会去的。”画匠如此回答。


第五日


窗外的天空还暗沉着,他却被亚森·罗平以不很体贴温柔的动作摇晃起来。“醒醒。”罗平说,点亮了油灯,摩尔迦那从他肩头一跃而下,重重砸在毯子之中罗宾汉的腹部上,后者发出含含糊糊的哀鸣,把绒布自头上拉了下来。

“怎么回事?”骑士说,显得好似睡眼惺忪,“早餐时间提前三个钟头?”

“有家女儿走失了,现在还没回来,我得去帮忙,你也得去帮忙。”亚森·罗平抓住他的手腕,以拔萝卜似的架势将他往外拽,末了还抱怨他手凉如冰,好似抓了一条蛇。“如果你多吃点就不会这样。”黑发的年轻人说,骑士迈出意欲洗漱的步子都给毫不留情拽回来,扣上一个时间有限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在罗宾汉百般恳求下才允许他喝一口自带小瓶中的药酒醒神。

等他们举着灯火步入森林时,骑士又请求同行者替他更换件更大的袍子。“王城里的人都像你这么麻烦?”罗平出声抱怨,在镇中居民零散分开的呼唤声中不很明显,罗宾汉对他道谢,又将兜帽拉得更低,仅有一张微笑的嘴对着他开合,在暗沉天色里也露出洁白牙齿,两点火光在阴影下明明灭灭。

他们往林子深处走去。一路呼喊着不怎么熟悉的女性的名字,骑士残忍又礼貌直白地分析:倘若那女士手无寸铁,失踪已过整个晚上,极大可能被什么猛兽拖去了巢中,真要寻找也该等到天色大亮,野兽行踪也会无处遁形。

“你说的话听起来像是认定她已经没救了。”

“我只是做合理的分析和推论。”骑士摇了摇头,“前两日我才和你讨论过女巫的诅咒。”

“这不是女巫做的。”亚森·罗平如此说,他怎么说也比罗宾汉对此地稍微熟悉些,此时正深一脚浅一脚走在他前头探路,声音倒是沉稳,听不出斩钉截铁或是漫不经心,“用你的话说,不像是那种风格。”

“怎样才算是‘那种风格’?”骑士笑道:“不请自来的马戏团吗?看起来着实令人惊奇,但也不够称之为巫术。”

他们在林中空地停下了,夜色快要退去,空中不见半颗星辰,看起来今日也是个见不得太阳的阴沉天气。亚森·罗平提着灯转向他,火舌的光芒跳跃在他的镜片上。“我很好奇,”同行者凝视着他,空出来的手做一个邀请的姿势:“说说看?”

“夜幕是绝佳的帮手,一切在昏暗的光线都能巧妙掩盖细节。最初的幽灵船长,长袍及地,只要在里面穿着深色服装,将仿造的肋骨放置在胸口处即可。他的动作既迅速又大开大合,没人会注意到。其后的画兽人,倘若事先备好两张画纸,在地上做些什么手脚,令只黑色的生物,例如说,训练有素的黑猫——”骑士顿了顿,又笑容可掬地继续诉说,他越过亚森·罗平,更向前一步,分拨开灌木与杂草:“——由地上的机关内一跃而出,冲破纸面,再及时将画作替换成备好的白纸即可。令人惋惜的是,那的确是幅生动的画作。还需要继续吗?”

“请继续吧,”同行者跟上了他,脚步声速度不变,恰如个完美的听众,只尚未被演说家调动起情绪来,“你去检查过广场的地面了吗?”

“不错。”异乡人回答,“并且我的确找到了那机关。”

“相当精彩。”

“排除些的确精湛的把戏,我猜测那位玩火的女士是通过什么易燃的介质来进行她的表演——最后只要借着烟幕拉走马车,团员们各自混入看客的人群就能完美解释这一切了。他们在台上尽数掩盖着自己的面容,既然卸去夸张装扮后不会因为长着张面生的脸而被人觉察,我大胆猜测,成员可能全部都是镇上的居民无疑。”罗宾汉停了下来,转过身体。像是结束一场表演似的朝罗平行了个礼:“这拙劣的推理如何?”

听众配合极了,连连点头,甚至鼓起掌来:“引人入胜。”

“愧不敢当。”罗宾汉说: “这就是欺骗的艺术。”

太阳在云层后阴郁升了起来,周遭的事物也随之变得清晰,不远处传来猎犬的吠叫声,不知寻找的人们做了什么举动,林子上空惊起一众啄食腐肉的鸦群来。

他们齐齐望向那个方向,但谁都心知肚明,没有迈开步子。罗宾汉将兜帽拉了下来,露出一张平静的脸。

“愿神明引导她可怜的灵魂。”骑士如此说道。


第六日


他们用白布盖上了那位富绅狰狞的死面,女佣们撤出了房间,去安抚他的独女米莱狄。罗宾汉迫于责任所在,站在此地整整一下午,有些乏味,但气氛来讲不是说这个的好时机。男人们看重他顶着的那一份头衔,甚至有些畏惧,但本质确信骑士资历年轻,而并不看好他,乐意同他说话的都是妇人。女仆长在拐角堵到他,抓着他的胳膊,指甲隔着衣物掐进肉里,罗宾汉回忆一番,此人也在当初声讨卡门的女人之列。

“我不是有意催促您。”妇人语速飞快,声音又小又低沉,眼里涌着恶毒的光芒,“老爷虽然算不上慈善家,但也是个前途光明的好人,您可别告诉别人,一个礼拜前他接到王城送来的信,盖着金色的戳,押一根黑蓝相间的缎带,他本能去王城里做事了!不用我说您也知道女巫那回事……她能从火中走出来毫发无损,尊贵的先生!我认为应当砍了她的头。”

她没能继续说下去,但她也差不多说完了。她被没再遮掩容貌的米莱狄下了道无足轻重的命令,虽被迫从宾客身边离开,但仍怀着令人激动的心满意足。那位富家小姐脸色苍白,眼眶通红,但仍然站得笔直端庄,像挂在走廊里的油画像。她站在窗前,看了骑士一眼,微微低头行礼,而后便果决转身,去忙她应当面对的诸多突发之事。罗宾汉在走廊里停了一会儿,思考着刚刚见到的这两位女性,便悠然走出克拉利克庄园,回镇上的住处去。

进了酒馆,亚森·罗平不在,但给他留了吃食,好端端装在浅口的盘子里。罗宾汉挑了只苹果,绕到马厩处,喂给了自己的白马,一边小口戳饮便携酒瓶中的液体。镇上极安静,虽然接连两天出了死人的事故,但也仅在范围内压抑着窸窸窣窣的流言,马匹慢条斯理咀嚼着,苹果核啪嗒掉在地上。

“你总喂它吃这些,会害得它咽不下干草和桔梗。”亚森·罗平悄无声息地出现了,靠坐在栏杆边,摩尔迦那今天没跟着他,那黑猫不知道去了哪里,罗宾汉一如既往,对他露出温和的微笑。

“调查进行得顺利吗?”黑发青年跳下了横木,站到他面前去,凑得足够近,罗宾汉能从厚厚镜片后面窥视到那双灰金色的眼睛。

“多少算是意料之中。”

“女巫的所作所为?”

“我不这么认为。”

亚森·罗平笑了起来,骑士难得见他如此表情,他们靠得太近了,理应感知到彼此的鼻息,黑发的家伙先行做出反应,扯住对方的领口便对着那双雕刻完美的嘴唇亲吻上去,动作极快,舌面扫过齿列,仿佛做过什么确认便迅速离去。他们分开了,毫无甜蜜氛围,连呼吸都未紊乱丝毫,罗平并没掩饰之意,甚至连害羞神色也未漏出丁点,他后退半步,张口欲言,但被罗宾汉一把钳住了后腰。后者声音奇妙地拔高,轻柔口吻中带着斩钉截铁。

“多么美好的巧合。亚森。”骑士直勾勾盯着他,不退反进,步步紧逼,另一手攥紧了罗平的手腕,力量极大,黑色手套的皮革贴着苍白皮肤:“甜蜜的梦想落入现实真是让人喜出望外啊。既然你我情投意合,浪费时间便是不值得的——倘若你真有这么想要了解我,而我确乎认为你也是特殊的,我们可以换一个更加隐蔽的地方,让我告诉你我的秘密也无妨……”

他的耳语淹没在教会响起的钟声里,夜色覆盖天穹,远处广场上爆发出烟花炸裂的声响。马戏团的演出不知疲倦,再一次拉开了帷幕。他压在罗平的身上,罗平的腰卡在木板的边缘,嘎吱作响。骑士的表情渐渐淡去,只无声注视着对方。

“你可以去看表演了。”亚森·罗平说,他的微笑仍旧挂在脸上,仿若真情实感爱侣般抬手抚摸过罗宾汉的脸侧,心平气和,眼睛在夕阳最后一点余晖下微微发亮,注视着骑士鲜红的瞳孔。


待罗宾汉赶到广场时,表演已然踏向尾声,黑色的马车消失了,但是红裙的卡门站在火焰之中,被不敢上前但骚动不已的人群团团围住,不再跳舞,也不躲藏,只是静静地,高昂着美丽的头颅,向他伸出了手。


第七日


王城的军队约摸会在傍晚时分赶来,不同于以往处死的百几十位他心底确信不过是寻常人类的女子,牵扯到高层权贵的女巫事件令萨麦尔绷紧了神经,书信虽简短,但也接二连三朝他发来,张扬无比,打着金色的戳,压着黑蓝相间的缎带。卡门被关在临时锁死的地下室中,没人当真敢去碰她,唯恐被火焰灼伤手指,但他们又货真价实地感到与己无关的愤怒,仿佛惨死的玛门·克拉利克与他们情同手足,罗宾汉冷眼旁观,自觉能从那些面孔上读出对碌碌无为的平庸生活里一点血腥娱乐的狂热向往。

他没时间回酒馆住下,萨麦尔又勒令他做完了事便即刻动身,只来得及回去取了一身行装,也没见到亚森·罗平。实际上此人好似人间蒸发,关了店铺,没再给他留食物,但在吧台上放了一杯红葡萄酒。骑士将它倒了,暗红色酒水渗进泥土之中。寂静里一声响动,是摩尔迦那窜出虚掩着的房门。

他回到那临时的牢笼之中,卡门的假面还覆在脸上,骑士无慈悲看她,心下了然她只是个凡人,但行刑柱需要以女巫处刑的名义燃起第一把火,在广场中央,在夕阳斜沉之后教堂敲响的钟声里。民众需要这个,他也需要这个,倘若她被马戏团舍弃了,他多少也乐意施舍给她一些无用的尊严。当他往窗外看去,镇子里的居民甚至已经堆起柴薪的台子,流程是——斩下头颅,扔进水里。然后将尸身一把火烧个干净,但人们似乎还想最后欣赏一次卡门的舞蹈,怀着嘲讽似的施虐心确认她平日操纵巧妙的火舌彻底吞噬女巫的模样,骑士体贴人心,便不做多言,但他打破了那个戏剧般的时间点,朝卡门的薪堆上倒下了第一桶油。

傍晚前赶到的护卫队将火堆团团围住,居民们宛如以往欣赏马戏团表演一般纷纷走出家门,长久弥漫在哈默林上空的阴郁云层似乎随着女巫之死也即将散去,血色的夕阳出现在山的另一端,又即将被缓缓吞没,骑士将兜帽拉过头顶,红裙的舞女被牢牢绑在火刑柱上,似乎在看他,又似乎微微笑了。

教堂的钟声响起时,所有人都似乎听见了那巨猫的尖叫一般的声音。就像是一如既往的开幕似的,薪堆下一时喷涌出大量色彩绚丽的烟气来。戴着高礼帽的漆黑男人登场了,宛若浮在空中一般,面朝观众,行了一个幅度大而优雅的曲身礼。


“放声大笑吧,女士们先生们!”魔法师宣布到,从黑色马车的车顶上一跃而下,消失在了烟气之中,火刑台一瞬间便看不真切了,枪声接二连三响起,“夜幕是绝佳的帮手,一切在昏暗的光线都能巧妙掩盖细节。 ”他回忆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猛然意识到,是那埋藏在地下的机关——贸然开枪愚蠢而无意义,他们此行的目的仅是为了夺回卡门,那必然留有退路,由镇口向外的道路只有一条,骑士当机立断,翻身上马,抬头的瞬间暗中响起枪声,气流裹挟着火药爆裂开来,掀翻了他的兜帽,令他的脸暴露在最后的残阳之中,冒出滋滋作响的细微白烟。

他确信自己在那火光后看到眼熟的柔软卷发,原来如此——骑士想着,怒极反笑起来,侧脸被日光晒得发疼。冒出焦糊味道:那人声东击西玩得太过熟练,比起女巫,更像窃贼。烟花接二连三从雾气中窜向天空,火苗迸射,藉由瓦解崩溃又再无一人的薪台间熊熊燃烧,比油灯绚烂百倍,照亮又吞噬惨叫奔逃的镇民们。骑士勒紧缰绳,白马一跃而过炼狱光景的火海,直冲向黑暗中的森林,漆黑马车由女车夫驾驭着,车前亮着两盏烈烈灯火,像是巨兽黑暗中亮起的眼睛,他单枪匹马,跑得倒是轻便灵巧,不多时追上诡奇的马车,车后的帆布大开,直直站着亚森·罗平,没有礼帽或面具遮挡住那张脸,微笑着,神采奕奕,一动不动,衣物黑色的长长的下摆翻飞拍打着,像鸟一样。

骑士追得如此之紧,亚森·罗平能够清楚地看见他脸上的灼伤随着夜幕逐渐降临而以肉眼飞速愈合着,女巫和吸血鬼已经近到伸手便能抓住彼此,前者便又一次主动出击,奉上这短暂一个礼拜以来的第二次亲吻。骑士只觉什么冰凉的硬物被推入唇齿间,剧烈颠簸近乎害得他直接将之吞下,而后灼痛感猛然爆发,马戏团团长松开了手,大笑着,冲他大喊一句什么。

“这就是欺骗的艺术!”亚森·罗平说。

奇妙的马车近乎是瞬间消散在夜色之中,骑士停下马,将那硬物吐在手中,是枚做工精致的银弹,凹槽里含着他的血,他想将之丢弃,却又改了主意。林间远远的还能够清晰窥见镇上冲天的火光,骑士坐在马上,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心中回忆着此行的数个目的究竟完成了多少,红色的鸟嘴面具被他随手扔在了地上,他驱马回程,挺直着背,不紧不慢朝前走,心知肚明寻求安身之所的女巫离去了,等他回到镇上,没被火焰吞噬的剩余半数居民,次日早上亦将被蠢动已久的瘟疫从头吞下。他想象着那场景,稍稍反胃起来,检查随身小瓶中剩余血液的多少,便又将破了个洞的兜帽重新拉了上去,预备就如此返回王都。

四个钟头之后太阳即将照常升起。

这便是哈默林七日覆灭的见闻。


fin.


谢谢你看完这不明所以的东西!如果有人有兴趣,日后我会不污染tag地另发一篇人物设计与我自己很喜欢但没有办法在本篇中呈现出的细节段子(。)

那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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